2006年10月2日 星期一

探索空監計畫,探了些什麼?


2004年十一月因為邀請台灣紀錄片女導演們南下參加高雄市電影圖書館館慶,因緣際會接觸了打狗英國領事館現今的優雅休閒風貌,雖然它就在位在高雄市,但卻是身為高雄人的我相當陌生的地方,一方面位居在西子灣的半山腰,除非是愛好登山遊客或是至十八王公拜拜的信徒們,才願登上百數階梯一親歷史芳澤;另一方面,此地在歷經不同的政權,而有了領事館、日本統治時期的海洋觀測所、台灣光復後的氣象觀測所、重視古蹟修復後而成高雄史蹟文物館、以及至今「活化古蹟再利用」而形成今日餐廳化的休閒場所等多元的空間風貌及功能,除了現在開放成為觀光休閒景點,吸引眾多民眾遊客外,以往的功能大多與民眾生活不相關,所以「這個被高雄人遺忘的歷史空間」至今卻因觀光化而得以與大眾見面。
在這棟特殊的殖民式建築中,當筆者走到地下室的「監獄迷宮」區時,更深深地被一間間不到五坪大小的空間所吸引,在這個空間中人們無法伸直腰身,只能彎腰在其間穿梭,後來才得知這是當時主要囚禁違反「打狗領事港口規章」洋人的地牢;對於這象徵十九世紀帝國主義向外侵略的見證,與台灣這塊至今未能建立主體性剛好形成了映照,同時在這個有機性蔓延、低矮、幽暗的空間裡,所形成不安、恐懼,或是猶如探索生命、尋找方向出口,又或是像是能獲得迷宮遊戲般的愉悅等氛圍想像,其延伸出的意象正也與台灣人特有文化質感相呼應;因此一方面認為這個相當特殊且具有獨特歷史、空間個性場域是個藝術創作的絕佳發揮場所;另一方面也希望透過藝術展演的形式,將這個空間所承載的歷史氣息能有機會被看見及思索,而以往的歷史總是被男性所建構,女性又是個在歷史中常被迫缺席、被動、等待的角色,因此邀請另外四個高雄在地不同領域的女性藝術家以主動介入在地空間、賦予空間新意、以及重新詮釋在地歷史的姿態,攜手入獄、探監,並且也由這個跨殖民歷史、跨異國文化、父權行使的所在出發,試圖以各自創作相互對話,相互集結與融合,重新思索這空間/空監意義。
「探索空監計畫」即是呈現五位女性藝術家歷經四個多月多次探監的成果。 在這個計畫的創作形式上,試圖打破創作者原有承傳的藝術框架,並讓藝術創作更貼近生活與現實,提出一個切面,甚至是問題,引導觀眾思索,筆者認為在當今藝術已不在能以束之高閣之姿存在,更強調與公眾介入、參與、互動、交流,因此選擇在公共空間創作,讓觀眾在不經意的情形下參與藝術創作,並能引發出更深層的討論與思惟,將作品視為溝通的媒介;同時除了打破觀眾以往只能觀看藝術創作的慣有模式之外,也打破了以往觀看一個「完整」作品呈現的思惟。在這個空間裡,觀眾可以隨意在其間來回穿梭走動,藝術創作的動態呈現也是如此,除非觀眾非常認真地追著創作者或努力穿梭在其間,否則觀眾只會看到作品的切片,這如同閱讀歷史般,只是呈現書寫者的歷史觀及主觀意念並非是全貌,如此的形式呈現或許會造成觀眾在閱讀參與創作的焦慮、恐慌或不安,不過也認知到藝術作品與歷史般,其詮釋具有主觀性,而今每個民眾應保有的註釋的主體性。
此外,從展場中所設置的「探索空監積層」區可了解作品如何被產生?其間如何被改變?除了揭開創作過程的神秘面紗外,也希望能去除創作的神聖化,以錄像的方式呈現,觀眾可以從中參與整個計畫的過程,而散落在地上的圖片,將會隨著觀眾行走而移動漫佈在空監中;牆上粉彩的圖像,也因展演期間觀眾的肢體接觸留下歷史的痕跡,同時,也邀請觀眾在此區產生創作,成為這個計畫的一份子。 再者,另一種打破創作者原有承傳的藝術框架便是不斷建立創作者之間的作品聯結,創作者每隔兩、三週便一同入獄,用身體、氣味、眼睛直覺感受這空間,並從創作發想、作品概念成形的過程中,創作者之間也彼此介入、參與,甚至以「初胚」發表,讓觀眾也介入作品的形成,如此數次入獄探監的創作成果皆是創作者之間與觀眾共同形成的,因此作品不再是藝術家自溺的單一觀點,也不再是服務個人,而藝術創作能走出個人化、獨立化的行動,以創作/作品能集結更多人在思想及行動上的參與,這更是筆者認為藝術的重要性在於此。
在創作內容上,主要分為兩大類,一個是從空間的情感、直覺意象出發,像是從事劇場編、導、演近十年的楊瑾雯,這次作品《冷‧酷‧異‧境》以「空間」引發心靈意象的創作,抽離「異常」、「超現實」、「存在的意識」為創作發展的主題,三個穿著白衣裳、似人似獸的角色,扭曲的肢體在這禁錮狹窄的空間造成詭異、變態氣氛;而年輕但音樂創作力旺盛的郭紋汎,作品《空間中的游離份子》利用監獄厚璧的回聲殘響,吉他的共鳴,結合打擊樂、人聲、舞者,即興表達出在監獄迷宮裡感受到最真實的情感;此外,紀錄片工作者許慧如首次參與藝術創作,作品《那個佔領在身上的是誰》以兩個影像裝置在監獄的不同空間中,藉由兩兩聲音、影像的相互召喚、映照,挖掘人們底層的呼喚,並且思索在歷經種種的歷史及文化入侵、融合的時代氛圍裡,深植在心中的「我」,到底是誰? 另一類的創作內容,則是以這空間/空監歷史出發,或遊戲或是批判殖民強權、媒體政治亂象、以及資本主義的消費文化,資深創作者也是策展人許淑真,化身成為偵測型藝術家,以許多看似真實的虛擬文件、圖片來「說故事」、「假造歷史」,並且虛擬一個在歷史不曾存在的人物-安娜‧史溫侯,為第一任英國領事館副領事羅伯‧史溫侯的第四代曾孫女,以及不存在的事件-許淑真運用此次展覽的機會主動邀請她來台的通信、回覆紀錄;有趣的是,運用大量看似真實的文件、圖片所假造出的歷史,竟然為眾人所信,這就如現今的歷史一般,真的是真實的史實嗎?抑或只是書寫歷史者、媒體工作者的主觀詮釋及選擇的歷史罷了,而大眾對於訊息接受的評估真實與否的能力,似乎已在這個資訊洪流中消失,同時這個作品也想要傳達以往帝國主義的蠻橫行使,在過去的歷史裡,英國人與台灣人的接觸是不平等的,而今在民主化的台灣社會裡,台英兩國人民可以朋友的身份相稱,台灣人可以行使「主動權」邀請英國人來台。
這次筆者以行為、身體作為創作觸媒,化身為空監駭客,以無所不在、未事先告知、遊戲式的行為、身體「介入」及「入侵」空間/空監以及觀眾參與的方式,對於殖民霸權、台灣雜種文化現象、現今台灣媒體、政治亂象以及資本消費文化提出看法,空監駭客任務以《歡迎來探監》、《野蠻‧遊戲》、《逝者之舞》、以及《集體呼吸》等作品呈現,例如《歡迎來探監》作品,筆者穿著貼滿「探監」標記貼紙服裝,看到民眾便主動在其身上貼貼紙,並且邀請他入監參觀,建立「探監計畫」的主動性;《野蠻‧遊戲》即是思索打狗英國領事館歷經英、日、中、台的佔領經營,從一個野蠻式的侵權到現今變成「迷宮」的遊戲空間,皆是不同形式的權力行使而賦予空間的不同意義,所以野蠻、遊戲之間存在著曖昧的關係;而《逝者之舞》則是建立台灣主體性的展現,正視台灣多元文化而形成的「離種性格」;《集體呼吸》則是運用眾人的用力呼氣、吸氣來抵檔現今所有之惡,藉由在監獄集結這些「惡」,用集體呼吸的力量破除。
選在打狗英國領事館進行探監空間計畫,主要為了主動介入並探索解除「監獄」禁錮性並且試圖將「活化古蹟再利用」現今經營方式,蘊釀激盪出更具人文的經營方式,同時也提出公共財與商業化的關係思索;這個現在已經成為高雄最HIT的休閒觀光勝地,每每座無虛席的古蹟建築,是當時因應英國施行帝國殖民主義所興建的特殊建築空間,但是人們卻忘卻或是不願觸及嚴肅的歷史包袱,在此除了享受飯店級的西式佳餚外,也有美麗的山海景色,而這看似西式的建築,加上偌大幽靜的庭園也形構了附庸風雅的品味,如今更是受到許多小布爾喬亞階級的喜愛,但是筆者認為活化古蹟,並非只是將原來殘破的硬體建築空間修復,並運用行銷宣傳、販賣品味的手法帶來人潮就是最佳的展現,而應在如何「活化」古蹟背後的歷史並能給予現代人怎樣的啟示及思索?然而當今許多活化古蹟的例子卻是頂著眾人歷史的古蹟這個「公共財」、「社會財」作為商業經營的空間,甚至消費歷史感,販賣古蹟的懷舊味,成為商品及誘因;如此似乎只是在耗盡古蹟的真正價值,總有一天,古蹟的存在只空有軀殼,實體已存亡。因此筆者建議作為監督機制的公部門在委託經營時,並非以團隊的行銷、經營能力主要評估標準,而應建置一個如何落實「活化古蹟」的民意機制,讓活化古蹟,除了人的金錢消費外,還有對於歷史、人文的投入情懷累積。 探索空監計畫,到底探了些什麼?在創作者、觀眾之間到底留下什麼?邀請觀者再次到古蹟空間/空監親身來探索。

【本文已於2005/6《文化視窗》刊登】